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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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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

晚上吃完飯,張名玉提出要帶冬綏去買幾件衣服。

冬寧當然沒有異議,跟在母子倆後面,全權當個逛街拎包的。

臨走前,冬寧好奇地問了一嘴去哪。

張名玉正在玄關彎腰換鞋子,聞言擡頭好笑地看了他一眼:“咱們以前不總去江漢路,你總嫌棄那裏的衣服貴,我還老罵你窮鬼,也就......”

說到這裏,張名玉神色一變,戛然而止。她迅速低下頭去,仿佛剛才什麽都沒說一樣迅速換好了鞋子。站起身來跟沒事人一樣拍了拍冬綏,說:“走吧。”

夜晚的江漢路燈火通明,人群熙攘,各式各樣的古典風格建築鱗次櫛比,炫目的迷離光彩投射向這座現代化大都市。

冬綏第一次來這種地方,眼前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。他站在原地,無數人在他面前走走停停,最終化為奔流的人群中的一小股,轉瞬淹沒在茫茫人海中。

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,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邁開步子。

“楞在那幹什麽呢?”冬寧見他呆立在那裏,又折返過來拉著他的手,撥開紛湧的人潮,向前走去。

張名玉一路上又給他買了不少吃的,都是他以前沒吃過的,什麽章魚小丸子啊,蛋烘糕啊,還有水果樣式的冰糖葫蘆。

冬綏心上始終揮散不去的一片陰霾似乎褪去了些,就像撥的雲霧終見月明一般,漸漸被她無微不至的關懷驅散了那點埋怨和芥蒂。

冬寧雖然沒錢,卻很有骨氣。面對著美食的誘惑,堅決對萬惡的資本家張名玉“say no”,轉眼就頤指氣使地吩咐冬綏把他手上的分點出來給他。

冬綏乖乖地照做了,冬寧一邊津津有味地品嘗著小吃,一邊長籲短嘆:“好多年沒吃,甚是想念啊。”

張名玉正對著琳瑯滿目的商鋪挑選著心儀的服裝店,聞言回頭問他:“你的理想實現的怎麽樣?”

“不怎麽樣,或者說,也就那樣。”冬寧無所謂地咽下了一個小丸子。因為吃得太快,滾燙的小丸子一路順著食道滾下去,燙得他連連抽氣。

“不至於吧。”張名玉驚訝地看了冬寧一眼,頗有些英雄壯志難酬的遺憾:“你當時可是咱們班上最拿得出手的文字撰稿人呢,咱們當時不還給你取了個外號,叫‘冬大作家’。這都多少年了,還沒有成名作嗎?”

冬綏的震驚程度可以說是不亞於張名玉,他才知道他老爸有副業。

畢竟在那個剛剛脫離國家級貧困縣的小縣城裏,沒什麽大事業,大家都在街上開個小店養家糊口,過著平淡安樂的生活,沒人會想去成為一個作家。

這類人一般會被打上“不務正業”,“游手好閑”的標簽。

冬寧雖然生性懶散,但好歹在房東開的餐飲店裏當收銀員,算是有個正經工作,也就這麽得過且過地一天天混著。

家裏有一臺電腦,是冬寧攢了好久的錢買的,但平時不怎麽用,似乎總是關機的狀態。

他也沒聽人提起過冬寧喜歡寫作的事情。

倒是夏安之前有意無意地問過他:“叔叔也喜歡寫東西嗎?”

冬綏當時搖了搖頭,表示不知道。

他跟冬寧相處了十幾年,竟然對此一無所知!

註意到冬綏難以置信的目光,冬寧挑了挑眉,趁著他沒註意的空隙,搶走了冬綏手裏最後一只橘子糖葫蘆。

“怎麽,你老爸我可是當時大家公認的天才,寫得一手行雲流水的好文章,班上一有活動就讓我寫稿呢。”

冬綏顧不上計較那只糖葫蘆,仍沈浸在巨大的震撼中無法自拔。

他難以理解地問:“你不是......你不是學金融的嗎?”

他記得冬寧畢業於w市有名的某財經類院校的金融系,本來前途一片光明,最後不知怎麽的,陰差陽錯地淪落到b縣做了個小小的收銀員。

他覺得冬寧身上藏著無數巨大的謎團,他那不同於普通人的言行舉止,他異於常人的坎坷命途,還有張名玉幾次的欲言又止。就像一層層濃重的黑色霧霭,重重縈繞在他身邊,使冬綏越來越看不清這個本來應該與自己親密無間的父親。

“學金融的就不能有文學夢啊?偉大的魯迅先生都能棄醫從文,最終名揚青史。我怎麽就不能視金錢為糞土,在文學界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呢?”冬寧半開玩笑地說,突然,他又變得嚴肅異常:“當然——我是不能和魯迅先生這種偉人相提並論的,我頂多只能寫一些很無所謂的,輕如鴻毛的東西。”

“你以前不是這樣的。大學時你可夢想著在文學界開辟自己的一片新天地呢。我記得你說,你以後一定要做一個有所成就的大作家,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你的作品......唉,居然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了。”張名玉也頗為感慨地搖了搖頭。

冬寧怔楞了片刻,忽地笑了出來。他擺了擺手,推脫道:“年少難免心高氣傲。那個時候的話,當不了真。”

冬綏這才註意到,冬寧有些駝背,跟張名玉站在一起,竟分不出誰高誰矮。

他似乎有點想把背挺直,好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難堪。可是每每擡起來,卻堅持不了多久便又彎了下去。

張名玉挑了家主打運動服的店鋪,她帶著冬綏進去,留冬寧在外面給他們拎包。

“聽說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在這裏買衣服。我也不會給男孩子挑衣服,小綏啊,我就陪你進來,你自己去挑吧。不要嫌貴,想買什麽就買什麽,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。”張名玉輕聲細語地叮囑了他幾句,就讓他自己去挑衣服,自己坐在一旁的沙發凳上等他。

導購十分熱情地向他推薦了當季流行的幾個款式。冬綏一眼看去,覺得大都大同小異,似乎並沒有什麽分別,但是又難以拒絕導購的熱情,於是挑了幾件去試穿。

在導購天花亂墜的誇獎中,冬綏不勝其力,買了幾件價格相對較低的外套和衛衣。

當他翻開衣服後面的標價牌時,也不由暗暗吃了一驚。

這一件都夠他買一年的衣服了。

冬綏本來想盡快買完衣服,卻在轉頭時無意間瞥見角落裏的一件並不起眼的外套。

藏青色的加厚仿羊羔絨外套。

他記得走的那天,夏安也穿的藏青色的衣服。

冬綏想了想,把手裏的一大堆衣服都還了回去,只拿了那件藏青色的外套。

最後去收銀臺結賬的時候,張名玉又不由分說地選了件衛衣和一雙運動鞋,一起打包起來結賬。

冬綏手忙腳亂地勸張名玉,讓她不要破費,卻還是捱不住她那鋪天蓋地的熱情。最後張名玉大手一揮,冬寧手裏又多了幾個袋子。

回到家後,張名玉收拾了兩間客房出來供爺倆休息。

由於冬綏在學校裏養成了按時睡覺的好習慣,當張名玉把家裏平板找出來給他消遣的時候,冬綏沒接,還婉言表達了自己想去洗漱的願望。

“不錯嘛。”張名玉驚奇地打量著杵在面前個子老高的兒子,欣慰地笑了笑:“你爸應該為你感到高興,養成了這麽個好好學習心無旁騖的好孩子。”

說著,她帶著冬綏到淋浴間裏,把給他準備的各種毛巾折疊掛在架子上,又給他找了雙拖鞋,最後輕輕把門關上,出去了。

淋浴間裏很暖和,冬綏頗有些小心地踩著光滑的地板磚,走到花灑下,擰開了花灑開關。

眼前的一切都泛著層帶著暖意的金黃,仿佛置身於輝煌的宮殿,讓人有種如夢似幻之感。

一切的一切都很不真實。

就在十年前,張名玉,冬寧,還有幼時的冬綏,擠在b縣小小的出租房裏,淋浴間又小又破,還經常漏水。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,也不會因為清貧的日子互相埋怨。

而如今再見,此時人已不覆從前,連曾經無話不談的一家人都變得陌生疏離,倒有種人是物非之感。

冬綏感受著溫度適中的熱水從頭頂沖下,全身的細胞仿佛都舒展開來。他閉著眼,任由自己徜徉在思緒的海洋裏。

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錯覺,冬寧和張名玉之間的相處方式,不像是做過夫妻的一對怨侶,倒像是知交多年的親密好友。

他們的談話,從來不會提及他們結婚的那段日子。反之,幾乎全部都是關於遙遠大學時代的生活。

太反常了。

他們甚至對冬綏的成長歷程都聊的很少。

按理來說,身為一個生兒育女的母親,就算離開十年再無音訊,對孩子不聞不問,也合該在見面的時候噓寒問暖幾句。可以是對自己身為母親的失職的自責;或者是這十年的光陰裏冬綏經歷了什麽,學到了些什麽;也可以是吃不吃的好,穿不穿的暖。

可是張名玉見到冬綏的第一眼,居然是“長得這麽高了”。

聽起來倒像是一個許久未見的親戚偶然見面時的客套話。

熱水彌漫過四肢百骸,帶來軟綿綿的倦意。這一切都令冬綏麻痹了過往,忽略了某些顯而易見的細節。

不,不,一切都不該是這樣。

冬綏將水調冷,逼迫自己清醒一些。

砭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,冬綏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。

他忽然想起,剛剛張名玉在聊天中,無意說的一句話。

“你爸應該為你感到高興。”

張名玉身為自己的母親,竟然會說出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話?

在知道冬綏很優秀的時候,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自己擁有一個令自己驕傲的好兒子,而是冬寧應該以他為傲。

冬綏關了花灑,任由潑頭的冷水順著自己的頭頂傾瀉而下,漸漸涼透了他那快要被捂熱的心,連渾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凝固。

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頓時遍體而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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